北方有一种作物叫高粱。电影《红高粱》里，就是那个比玉米个头矮，秋天头顶结火炬一样的红穗子的农作物。N年前，高粱米饭曾是北方普通人家的饭桌主食。秋天，脱了籽粒的高粱穗子用细铁线一层层捆扎好，就是扫帚疙瘩，通常用来除尘，有时也临时充当“家法”，打不听话的小孩。那个打人很疼，用新扫帚疙瘩打人，有时还会做烟花散射状，蹦出高粱粒子。

　　我母亲手里常握着那么一把，她的握姿很独特，握着扫帚那头，扫帚把留在外面，她就那么握着扫帚疙瘩，斜坐在炕沿上，像尊神一样。

　　几十年前山村的小孩，快乐是简单的。白天上学或帮家里干活，吃了晚饭就没事了，一大群出来躲猫猫。秫秸秆垛、门后、树后，甚至旱井里，谁要被找到，就一阵欢呼。我们家那时住在村中央，后门就是村里唯一的一块空地，也是孩子们游乐集散地，相当于游乐场。每到傍晚，笑语喧天，热闹非常，坐在屋中的我们心痒痒的。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不敢动，都坐在家里的小八仙桌旁写作业。

　　我母亲是师范毕业，在那个年代算是文化人。她深知不读书没文化的可怕，所以即使学校不留作业，她每天也给我们留作业。

　　吃了晚饭，碗筷一收，擦干净桌子，饭桌立马变学习桌，兄弟姐妹几个坐在一起。小孩子哪有不爱玩的，别的孩子玩得热火朝天，一门之隔，还不时听到指名道姓的引诱。每一声都像一个小火把，把一颗想玩的心烧得像红火碳一样，屁股底下就像爬了虫子。可心刚一长草，眼睛从书本上刚一抬起来，屁股刚一动，“嘭”一声，母亲手里的扫帚疙瘩出动了，不过没打人身上，打在炕沿上，她明察秋毫，敲山震虎。随着这声“嘭”，母亲秋风一样的目光扫过来，立刻，屁股底下的虫子没了，喧嚣声也远去了，眼里的题目也清晰了。

　　每天晚上，炕沿都代我们受过，被母亲的扫帚疙瘩“嘭嘭”两回，不过，我们身上一次也没落下过。说也奇怪，按理我们都在游戏的年龄，外面有小孩子勾着，母亲又是柔弱的，她说话轻声慢语，即使穿着棉袄，体重也不足百斤，可是我们没一个反抗的，只要母亲那一声“嘭”，立马全员服帖，精神归位--似乎母亲手里的扫帚疙瘩令她有了超能力。

　　多年后，母亲扫帚疙瘩的效力显现了。当与我们同龄的小孩还在乡间重复着祖辈的生活时，我们都因读书优秀，靠知识改变了命运。

　　母亲的扫帚疙瘩随同母亲远去了，当年的我常常庆幸母亲的扫帚疙瘩没有落到身上。可是，如今想起来却遗憾没受过母亲那一扫帚疙瘩，并且一想起来，心里就酸酸的。